第185章 风起

六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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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年根儿到正月初十,“清风徐”连着的几个院子里每天热热闹闹,光看着这一处,实在让人想不到这整个谢家已经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

    身为家主的宁安伯谢文源在北镇抚司被关了快半年了,至今生死不知。

    老夫人身上有伤,身边得用的婆子被抓走了大半,现在每日都要躺在床上,

    宁安伯夫人孙氏,自从她的陪嫁被赶走了,正房也被烧了,她就迁去了后面的小院子住,没事儿也没人想起她。

    至于东跨院里的贵客,从前阖府人供着捧着,俨然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待世子爷和二少夫人回来,局面就变了,老太太和二少夫人闹过那一场之后,大少爷裁撤了各处管事,尤其是伺候东跨院贵客的几个管事,那可是府里积年的老人儿,被世子爷一并抄了家,据说抄出了几十箱子的好东西,浩浩荡荡地直接抬到了二少夫人住的“清风徐”。

    按说世子爷裁了旧人也该换上新人,可世子爷仿佛是光顾着数钱就忘了这茬儿,东跨院的那些侍卫去跟府里的人要吃的用的,府里的下人们哪里给得出?那些侍卫骄横惯了,对府里的下人动辄打骂,一来二去又闹出了不少的官司。

    说是来府里做客的,现下都快成了死仇了。

    正月初十,因着英郡王府的十几个侍卫和自家的下人械斗,谢麟安又求到了“清风徐”。

    一进门,他的膝盖就先软了下来。

    “那英郡王世子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他手下的侍卫竟然要从谢家下人里纳妾!小人特来求您帮上一帮呀!”

    沈时晴原本在审阅丫鬟们的功课,抬头见谢麟安一路膝行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眸光轻动。

    赵肃睿还真是把这兄弟两人当畜生一样驯服了。

    见沈娘子神色泰然,只用一双仿佛能洞穿了人心的眸子看着自己,谢麟安吞了吞口水立刻换了路子:

    “小人也知道,谢家是戴罪之身,那些奴仆迟早是要处置的,小人也实不配再自称一声主家。可、可那些女儿家无辜啊,十几岁的年纪,来日我赶在案发之前将人放了出去,就算以后吃了些苦头好歹是和爹娘姐妹都在一处,那些、那些侍卫可都是无礼的粗人,之前府里死了几个丫头,都是被他们磋磨死的……小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沈时晴手里捏着笔,脊背挺直,丫鬟们歪歪斜斜临摹出来的字,被她拿着,倒像是十万火急的奏折。

    “可有供词文书?”

    啥?

    谢麟安抬起头,又赶紧低了下去。

    一旁的阿池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才对谢麟安说:

    “我家姑娘是问,你说有姑娘被英郡王府的侍卫磋磨致死,可有人证供词?”

    “没……我、小人立刻就让人去弄。您放心,待我回去,一时半刻就给您送来。”

    沈时晴点了点头。

    谢麟安这个人,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半吊子,半吊子的聪明,半吊子的果敢,半吊子的气度……也因此,他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夫婿,半吊子的世子,甚至一位半吊子的父亲。

    不过想想他爹的放荡愚蠢贪婪无耻,他娘的狭隘卑鄙为虎作伥,他弟弟的荒淫可笑身无长物,他倒勉强有两分像人。

    依着沈时晴的性子,她本不在乎谢麟安的生死,谢家断子绝孙满门覆灭是他们应得的。

    可赵肃睿用了这谢麟安,这个摊子现在也成了她的。

    “你来我这里哭诉,是为了借人去给你撑起场面?”

    谢麟安连忙赔笑:“您明鉴,小人、小人这也是救人心切,没有办法。”

    “东跨院里还有多少英郡王府的侍卫?”

    谢麟安想了想,说:“还有六十有余。”

    六十有余。

    十几个侍卫不过是其中的四分之一、五分之一,从她这要走了十几个人,可就是她手中男子护卫的一半儿了。

    放下了手里的笔,沈时晴站起身。

    “你跟我要人,倒不如将你自己的人用起来,那边院子里养着的是你谢家的家仆,英郡王府的人踩在了他们头上,他们是因为你们这些主子才不敢声张的,既然你要替他们做主,就拿出做主的样子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岂不是比旁的人都好用?”

    看着棠梨色的裙摆从自己面前轻轻扫过,谢麟安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勉强笑着,说:

    “谢家那些下人都是府里多少年挑剩下的,粗手笨脚,连伺候人都不会,哪里比得上您手下的令行禁止……”

    “你是看中了我手下的令行禁止,还是觉得用了我的人不过是给我些好处,用了那些人却要让他们进了你的园子?”

    谢麟安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今日的“沈阎王”语气和缓,不像从前对他动辄嘲讽,谢麟安却越发地心惊肉跳,他之前还觉得只要自己提起了那些枉死的丫头,对方就能立刻借了人给自己呢。

    看他趴在地上战战兢兢,沈时晴抬起眼眸,看向院子里的梅树。

    “你自然是不敢的。”那些在夹道里苟且求生的家仆困于身份甚至不能出外谋生,有人觉得他们身上有个世家奴仆的罩子就不必受了寻常人的凄风苦雨,又哪知道看着光鲜的一个家仆脚下又踩了多少不能翻身的“下人”?

    待到如今“主子们”都风雨飘摇了,他们最怕的甚至不是外面的强敌、国朝的律法,而是怕这些“下人”们会“趁机作乱”反了他们。

    “牛马可用,不能失缰,恶犬可用,不能失棍,你现在没了缰绳,没了棍子,就怕了。”

    沈时晴缓缓摇头,又垂下眼。

    “谢麟安,谢家百多年的光彩即将烟消云散,若是你家先祖知道你连自己的家仆都不敢用,来日黄泉之下,他们如何看你?”

    手指几乎要在石砖上捏出痕迹,谢麟安却还是不敢作声。

    让他家的下人围攻他家的跨院?要是他们连主院也不放过他该如何?

    谢家要是还有精壮的护卫、能干的管家,还有一个结结实实的爵位,他自然是敢的,可他现在有什么?

    “您可怜可怜小人吧!”说着,他就结结实实地磕起了头。

    “爹!”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呼喊声,让谢麟安僵在了原地。

    谢慎娘扶着门框站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跪倒在了自己二婶的脚下。

    沈时晴看向她,笑了:“慎娘,住在东跨院的英郡王世子赵勤仰放纵他的亲卫欺辱谢家的婢女,你觉得应该如何?”

    慎娘将目光从自己的爹身上移开,她想哭,却又不敢。

    “应该,将人拿了,扭送顺天府,告上大理寺。”

    “说得好。”沈时晴点头,“可你爹不敢,只能来求我,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谢慎娘想了想,轻轻摇头。

    “因为谢家衰落了,早就供养不起那些没有差事的家仆,此事,你爹知道,那些家仆也知道,你爹怕他们进到谢家的宅院里做出噬主之事,所以只能来求我。”

    听着“沈阎王”的话语,谢麟安羞愧欲死,他跪在地上,突然有些怀念外面庄子上的驴棚,虽然经常挨打受饿,守着驴粪稻草毫无体面,可他不用把这些让他的孩子知道。

    “可这不是你爹的错,谢家衰微至此,是历代人的功劳,只不过,你爹一直记得自己是谢家的世子爷,所以,这看似最不体面的事儿,只能他来做。谢家之错,在狗苟蝇营、不思进取,在子孙不肖、狂妄虚耗,那些才是谢家真正的不体面,不是此时此刻的你爹。”

    短短两句话,说得谢麟安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苦、他的委屈……沈阎王!她都知道!

    沈时晴的话却还没说完,她看着已经红了眼眶的慎娘,语气又软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