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探视

竹叶青1970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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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叶家发迹于道路桥梁建设。

    叶扈里在八十年代时候还是个围着挖掘机抛石扬沙的小力工,大概继承了大队会计出身老爹衣钵,脑袋瓜里的小九九转的特别快,尤其擅长支出成本方面的精打细算,即使在自己迎娶的老爹已经缩一遍水后的彩礼单上,也能一减再减,结果搬石头砸脚,娶到家的漂亮媳妇连生两胎男孩夭折后,棍棒下的媳妇不得不道出“肌无力”家族遗传病史的实情:这种病传男不传女,男孩一般在三、四岁显现病症,越大病越重,一般在七八岁时便夭折,也有活到中年的特例,女孩虽能存活但其后代一样携带遗传病因。

    叶家老爹听到这个消息如雷轰顶猝然离世,叶扈里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想休了媳妇又没能力续弦,就这样苦大仇深的与媳妇过着,直至叶蓁蓁的出世,这个可爱乖巧的女孩才给阴云密布的家庭带来了一丝和风细雨。

    叶扈里在自己多舛的婚姻中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坚决不能省。冥顽顿悟之后,他在铺石筑路的轨道上找到了发财致富的捷径,先是与人合伙包清工,接着租借几台挖掘机、搅拌机、斗车,用钱打通关系,成段大包道路工程,从此一发不可收。发迹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包养了小三,一个一心想降低青春损耗的风尘女子和一个一心想接续香火的爆发户结成一段不明不暗的姻缘,几番拼搏小三终于生下一个结实的男孩,水涨船高之后她几次争取堂皇入室的要求未果,明白了叶扈里待她不过是借鸡生蛋的工具,他始终芥蒂她的过往,所以退而求次明哲保身讨了一套豪宅和一张永不失效的银行VIP才偃旗息鼓。

    叶扈里不待见老婆,对女儿叶蓁蓁却如获至宝,女儿的外貌发展了其母螓首蛾眉丹唇皓齿之品相,更胜在肤如凝脂形如幽兰的气质和聪慧温婉的性格,这样的女儿满足了他对美好女性的所有幻想,他不断的用锦衣玉食培植浇灌,用琴棋书画精雕细刻,眼见如花似水的女儿一天天长大,荣耀与不安却如双生子相伴而生,一方面慕名而来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让出身卑微的叶家一时纡尊显贵,一方面不能言语的家族隐疾让叶扈里心怀忐忑有些踌躇不前,他如同即将临产的孕妇感受着一阵猛过一阵的产前阵痛,又惶恐又满怀希望。所以当覃家递上结亲的红丝带,叶扈里握在手里掂了又掂:他满意覃家富甲一方的声名,满意覃家老二的一表人才,满意覃家老大已为覃家延续了香火,只是祈祷无所不能的佛祖保佑叶蓁蓁嫁过去生个女孩就好。

    但人算不如天算,叶蓁蓁头胎生的是男孩,在患病治疗期间被覃家查出了遗传病因,不但孩子夭折,叶蓁蓁也因一时无法承受丧子之痛和知晓家族病史而精神恍惚,叶扈里到覃家送暖说再生个女孩就没事了,被覃老爷子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怒斥他祸害别人还没祸害够吗!但覃家也没象他想的那样无情,为叶蓁蓁请医治病送外疗养,病情好转之后的叶蓁蓁仿佛一夜之间换了骨,她对唯一维系她生命的婚姻有了近乎歇斯底里的保护欲望,她会在覃武略宴请时突然推门而入,会在覃武略出差期间电话查房,会对近覃武略十米之内的女士刨根问底,会对覃武略脱掉的衣物猎物般闻嗅…,覃武略有时候被折磨的青筋爆出,他能克制住动粗的冲动,但不能克制对无望生活的倦怠,叶蓁蓁毁于无知隐痛,他毁于隐痛后遗症。

    两人命悬一线的婚姻关系终于在叶蓁蓁大闹董事会亮起红灯。事情源起佐尔国际要向东北地产进军一事,叶蓁蓁不知道从哪听说覃老爷子要派覃武略去,情急之下直奔董事会予加阻挠,老爷子气得浑身战栗发出离婚的狠话,叶蓁蓁大义凛然的表态誓死只做覃家鬼,无奈之下只好通知叶扈里扑火救场先将叶蓁蓁接回家里休养,覃武略抑郁难捱只身远赴东北,一段扭扯成麻花状的婚姻就此搁置一旁。

    三年间只要回到长沙,覃武略就自然想起身上的责任,所以总是找机会探望一下叶蓁蓁,而叶蓁蓁偶尔表现得极为乖巧玲珑,让覃武略常有回到覃朝还在时一家人恬淡温馨场面的错觉,但大多数时是被她闹得天翻地覆,无疾而终。

    叶家的大门重如磐石,是叶扈里花了大价钱从钢铁厂特制的,防火防水不如防盗的心情可见一斑。覃武路叩响发出防空警报的门铃,显然是新聘的雇工不认识叶家姑爷,在四角形的探望口中盘问了一番,又拨动室内电话做了确认才放覃武略进来。

    叶扈里没在家,他老婆紧挪碎步点头弯腰一脸浅笑的迎在客厅门口,声如软锦的问:"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快进屋,坐、坐,初梅,给姑爷沏杯洞庭君山银针,就是老先生前几天拿回来的漆木盒装的那个…"

    叶扈里爱面子,很怕别人从他的钱币里闻出泥土的芬芳,家里家外给近亲者立了许多有模有样的大户世家规矩,比如要称自己为老先生,其实他才不过五十几岁,说话分贝尽量低,吃饭用的餐具、喝茶用的茶具必要景德镇的56头骨瓷套具和宜兴紫砂套装,穿衣购物只到平和堂,出门司机保镖左右手…,仿佛只有这样的举止装备才能不折不扣体现他的身价和修行。

    每次见到低眉顺耳的岳母大人,覃武略都觉得心中憋闷一口气,这个眉眼放大了的"叶蓁蓁",虽未被打入冷宫,但负罪深重的十字架早已压弯了她的脊梁,那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些刚出狱的犯人,纵使回复公民自由身,留有案底的不争事实依旧让他整日诚惶诚恐,梦魇会时常翻江倒海袭来,不经意的轻轻撩拨就能溅出血海一片。

    "妈,别忙了,您身体好吧。"

    "好…好"

    "蓁蓁在楼上吗?我去看看她,她最近好吗?"

    "在…在,她好着呢…真的好着呐,比我还要好。"

    岳母近似宣誓的回答让覃武略摇曳的心神有了片刻安稳,他急步拾阶而上,扣开叶臻臻的房门。

    叶蓁蓁正在勾好线的宣纸上临摹一副水鸟出水图,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推门而入的覃武略,脸上一时迷茫无措,继而变幻成一层雾霭又汇聚成流夺眶而出。覃武略不曾料,心里一惊,错愕之中几步跨到叶蓁蓁身前,关切的问:"怎么了蓁蓁,哪儿不舒服吗?"

    "你回来了,我等着你呐,一直在等…,这次你接我走么?我已经好了,真的完全好了,你看这是我画的画。"叶蓁蓁一反刚才的安静,拽着覃武略急切展示自己的作品,也许取保候审的时间太长,她终于耐不住性情要了结果。

    虽然锦衣玉食让蓁蓁脸上有了昔日的血色,但覃武略依旧看得出她无肉的身骨如同断线的木偶随时有肢解的可能,心里终是不隐,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等这个项目走上正轨,我就接你到东北。"

    而叶蓁蓁听了无疑是取保候审后得到的无期徒刑的宣判,吃枪子般的推开覃武略的怀抱,愤愤的说:"这都是借口,我知道你心里还嫌弃我记恨我,对不对,你是不是要等到找好了下家之后再放手推开我,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一个美好的画面被生生撕裂,覃武略觉得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未来生活的估值空间还有一段往事记忆的搜索能力。

    莎翁说: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双倍凄惨。

    覃武略紧闭双唇看着已经情绪升温的叶蓁蓁,无奈而又真诚的说道:"你要信我。"

    不料换回一句我还能信谁的质问,出来时的种种愿想被里外浇个透凉,顿时也没了先前的耐力,红丝逼上了眼睛里,大声训斥:"你爱怎想就怎样想,反正现在不是接你过去的时候。叶蓁蓁,你能不能不总添乱。"

    "添乱?我好好的等着你来接,你也认为是添乱,那我还治什么养什么?哈哈…"叶蓁蓁一把将画稿撕成碎片抛向空中,挥舞时把颜料盒扑腾到地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引来岳母,惊恐的抱住叶蓁蓁不安的对覃武略说:"姑爷先回吧。"